其實,陳斐起初并不支持孩子學小輪車?!暗谝?,我們對孩子從來沒有過這個規(guī)劃。第二,小輪車對孩子未來的學業(yè)和事業(yè)方面都起不到什么作用。女孩還是要練鋼琴,要練舞蹈,對不對?”
只是有些事規(guī)劃不來。女兒性子“野”,對鋼琴舞蹈都不擅長。圍棋也曾是陳斐為女兒規(guī)劃的方向,這似乎是相當順理成章的:她和丈夫都是從名校數(shù)學專業(yè)畢業(yè),孩子是在醫(yī)院測過的136的高智商,在圍棋上出成績也相當快,八歲就已經(jīng)升到了圍棋五段。還有不可忽視的一點是,圍棋對升學有著明確的利好,深圳四大重點中學都留有圍棋特長生的位置。
唯一的變數(shù)是女兒對小輪車的喜愛。六歲時看見有人騎小輪車,她試了一下,“從此就一發(fā)不可收拾了”,經(jīng)常上完課不肯走,一個人悶頭研究動作??粗畠好看悟T完車大汗淋漓的暢快樣子,和下圍棋時是截然不同的神采,陳斐想,那就讓她去做自己喜歡的事。她考慮的也不只是興趣。正因為圍棋和升學綁定,賽道越來越卷了,陳斐說,她也沒有讓孩子堅持下去的動力了。
幾乎是必然地,我采訪的每一位家長都和陳斐一樣考慮過孩子所學項目對未來發(fā)展的幫助。項目小眾,就意味著和升學相關的政策和通路尚不明朗。我和幾位滑板或小輪車教練聊起這個問題,他們大多有些含糊,“反正你足夠強就可以”。但也有一些家長從小眾中窺見機遇:小眾是極限運動的門檻,也是其優(yōu)勢所在,因為更可能“卷出來”。
“在咱們國家就得搞小眾的項目,”鄭輝語氣篤定,“我就是一個想法,你要想出類拔萃,就要做別人不會的。”
不是沒考慮過更大眾的運動,只是,“別的項目都太卷了”,郭愷說。他家在杭州,游泳是當?shù)氐拇箜?,“你想想看全浙江全杭州一年有多少孩子去學游泳”。沈云一家也在杭州,她兒子學小輪車的同時還加入了校游泳隊,“但游泳對來我們說更多是一個強身健體的項目,游得好的孩子一周都是七練八練的,我們實在沒法比”。
郭愷覺得,目前小輪車還處于起步階段,“如果想往上走很有希望”?,F(xiàn)在他在等待。等待著小輪車的浙江省隊、杭州市隊成立,等待著和升學有關的政策進一步明確,也等待著孩子長大,“我相信等他長大了肯定有很多大學會招,(練了這么久,)他至少會走在前面”。
或許郭愷不用等太久。隨著入奧、入全運會,滑板、自由式小輪車、攀巖都已成為高校保送和體育單招的項目。2022年,這些極限運動也都作為新興體育類運動被列入了最新版的《義務教育體育與健康課程標準》,以選修課的形式走入中小學。以滑板為例,“燃燒冰”老板楊子告訴我,這兩年他經(jīng)常參加“滑板進校園”的活動,還和幼兒園時有合作,《滑板課程學生運動能力測評規(guī)范》和相關教材的制定工作也自去年五月以來陸續(xù)開展。
只是,想從這條小眾的賽道中“卷出來”也絕非容易。比如自由式小輪車,2024年體育單招中招收這個項目的高校僅有五所,其中四所面向一級運動員及以上人群,三所限定考生為現(xiàn)役專業(yè)隊運動員,而一級運動員意味著全國學生(青年)運動會、全國聯(lián)賽總決賽、全國青年錦標賽的前三名,全國青少年 U 系列錦標賽、冠軍賽的前兩名,或是省級運動會、錦標賽、冠軍賽的第一名。換句話說,只有取得最頂尖的成績才可能換來對升學的實際助力,而想要走到這一步,孩子的天賦、家庭為之的投入也要一樣頂尖——這正是不少家長還在觀望的原因。
也有的家長已經(jīng)做好了卷下去的準備。當我和郭愷聊起來前路的艱難,他幾乎沒猶豫,“反正只要有機會肯定去。就是我們再沒有天賦,肯定也要搏一搏”。
最后的問題是,卷出來的終點是哪里?
可以肯定的是,對大部分家庭來說,答案不是成為一名職業(yè)選手。即使是孩子成績已經(jīng)達到一級運動員標準(但尚未達到最低評定年齡)的陳斐家,對女兒在小輪車上的規(guī)劃也是“半職業(yè)”?!疤y了”“太苦了”是最基本的理由。還有好幾位家長談到了在中國從事職業(yè)體育和學業(yè)發(fā)展之間只能二選一的困局。
關于這個問題,嚴羽也問過身邊那些在滑板上一年花個十萬八萬的父母,“他們從來說的都是不走(職業(yè))”,但再問更多的對方就回答不上來了,這讓她意識到,“其實他們自己也沒有想清楚,就覺得我家孩子要比你家孩子厲害,學習上是,運動上也是,至于為什么,他們也不知道”。
嚴羽并不反對卷。她不認同的是“亂卷”。